牙右右

“今天该吃点什么呢？”

这一天，小狼一一像往常一样，边走边念叨着找食儿吃的事情。

一一是一头独狼，他在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属于过某一个族群的，但是当他竖着毛茸茸的耳朵、带着未散尽的奶味，拦住了狼王的族群大宴之时，狼王投来的审视与忌惮让小小的一一大致明白了自己未来的路径。但他还是开口了，“这肉是人类的诱饵，投了无味的毒，我能闻出来。”

没关系，一一心里盘算，没有族群，没有朋友，独狼一一也可以在大草原上自在的生活。月亮落在鬃毛上是清凉的，太阳洒在肚皮上是温暖的，山谷的风会抚摸他柔软的耳背，松木的枯皮能解他够不着的脖颈后的痒。

大自然为他谋划好了一切。

就像现在，他随手摘了一朵野花，数起了花瓣的奇偶，他习惯用这种方法来决定自己的方向——先奇后偶往东，先偶后奇往南，两奇往西，两偶往北。

猛不丁的，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，“想不想和大熊一块儿去找食儿吃啊？”

一一吓了一跳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，他压低脊背，前肢下沉，龇出了雪白锋利的牙齿，戒备的怒吼在嗓子里翻滚。

他定睛去看，那其实是一只刚刚成年的小熊。小熊明显被一一的进攻状态吓得一愣，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害怕，他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，举起了自己的熊掌，爪子是收在肉垫里的，“嗨，我也是出来找食儿吃的！我叫户口！”

一一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的，这样最自在，一一垂着头往前走，不太想理他，户口？真的有熊叫这种名字吗？太奇怪了吧。

但是，那头叫户口的小熊却快步跟了上来，一颠儿一颠儿的跟他并排了，还扭头问他，“你知不知道哪儿能抓到猎物？”

一一提防的想，“这家伙难道是想让我去找食儿，然后再抢走？”

他瞥了熊户口一眼，闷闷得说，“不知道。”

熊户口听了，一点儿退缩的意思都没有，他厚厚的绒毛蹭了蹭一一的前腿，“这可不行，你会饿死的，你可要快想办法啊！”

一一真不想理他。

但是敏感的一一发现，户口一出现，周围的小动物立刻吓得四处逃窜，兔子钻进土洞里，松鼠爬上高树梢，小猪一咕噜往泥潭里滚，连最柴最瘦的猴儿都荡荡悠悠得往林深处去了。

一一想，先知猫头鹰说过，大熊什么都吃。如果什么都吃，那是不是也吃狼？

一一仰起头打量了一下小熊已经显得很庞大的身体，感觉有点麻烦。

他可不愿意找麻烦，于是第一次没有跟从花瓣骰掷的指令，而是对小熊挥了挥爪子，“我是往东边去的，再见。”说着，三步并作两步钻进旁边的山洞里去。

可是，没想到这小熊像是个傻的，他说，“我也正好要去东边。”说着，就也猫着腰，钻进了山洞。

一一心里咯噔一下，糟了，如果大熊从后面咬上来……

想到这，他一边不停的斜眼朝后看，一边加快脚步向山洞尽头的光亮小跑，他身形瘦长，在山洞奔驾轻就熟，像一尾灵活的鱼。

总算穿过山洞了，山花高树野草青天迎接了刚刚死里逃生的一一。他扭头去看，却看见刚刚出洞的小熊户口，壮乎乎高高个头上蹭破了一小块皮，没有流血，背上光洁的毛全都蹭脏了。他还蹲下身子，捡起一块大石头，大喊一声“诶哈！”，冲他丢了过来。

“危险！”说时迟那时快，一一把身体缩成一团，在地上打了一个滚。

砰！石头打在了树枝上，树上的蜂巢掉了下来。

“这个可好吃了！”户口把蜂巢掰成两半，一半塞进自己的大嘴巴里，一半递给一一。

一一从来没有吃过蜂巢，“好甜呀！”他以前的菜单都很固定，蜂巢的甜蜜是意外惊喜。

他有点高兴起来了，朝户口看了看，小熊也朝他笑了笑，咧开嘴巴，里面的雪亮的白牙，嘴角的绒毛上还沾着澄黄的蜂蜜，样子挺逗趣的，像个傻大个。

一一觉得吃人嘴短，于是说，“我叫一一。”

小熊户口笑了，“一一，你的名字真好玩儿，像一个长条儿。”

一一看了他一眼，“长条？”

小熊没有说话了，他认真的在吃自己那一半的蜂巢。

他们分享完一只蜂巢，继续上路了。

可是刚走没多远，一一听见身后传来呜呜嗷嗷的哼哼唧唧。他回头一看，小熊户口紧紧得跟着他，右手背在身后，走路的姿势很奇怪，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，眉头拧的像一座小山，嘴角还时不时得抽动。

一一机智的大脑开始高速转动，“这家伙是不是在背后藏了棍子？好，如果他用棒子打我，我就迅速闪避，然后咬住他的小腿，再战略性撤退……”

一一一路琢磨，一边分心去堤防小熊户口的动作，没留神，走在悬崖边上的时候，脚下一滑——下面，可是万丈深谷。

一一奋力一搏，扒住了崖壁上一颗凸起的树枝，总算没有掉下去。他抬头一看，小熊户口竟然急速向悬崖边上奔来，像是要来抓他的！“横竖都是死了……”一一听着树枝咔咔的断裂的声音像骨缝裂开，心里充满了绝望。

“来！抓住我！”

听到这个喘着粗气的声音，一一惊讶得睁开了眼睛，眼前是小熊健壮的臂膀。他赶紧把爪子塞进了厚实的熊掌里，攀着坚实的胳膊好不容易爬上了地面，额角还被突出的石头割破了，流了一点血，有点蛰眼睛。一一眨巴着难受的眼睛，对小熊户口说，“谢谢你救了我。幸好遇到你了。”

“你以后要多小心啊！先别急着谢我，咱们去那边儿找吃的去吧。”小熊户口挠了挠头，指了指远处的河滩。

一一都有点迷糊了，真不知道这只小熊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。他与生俱来的灵活头脑还在思索，小熊户口已经蹭蹭蹭得向河滩走去了。

“不管怎么说，先打打交道试试看吧。” 一一想。

森林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流，从西向东奔涌着，河里涌着打成朵儿的水花，还有间或闪耀一下的鱼鳞的微光。

“哇！”一一的眼睛亮了。

“只要能拦住鱼群！我们一整个夏天都能吃饱！”小熊户口得意得大叫，“现在就差一个好办法了。”他大大的熊掌推着一一靠近河滩，“一一，快想办法呀！”

“我去上游赶鱼，你去下游负责捉，只要站的角度正确，鱼会自动往你怀里跳的。”一一给小熊户口分配了任务，“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“我不吃榴莲鱼，抓到了能扔回去吗？”

一一充耳不闻，往上游跑去，顺着风，隐隐约约听到小熊户口低声给自己打气，“没事儿户口，鱼是自动往怀里跳的！”

两个人配合，一眨眼的功夫就捉了好多好多好多的鱼。他们一起坐在沙滩上，吃着鲜嫩肥美的鱼肉。但是一一心里一直有件事情觉得很奇怪，他觉得自己应该直截了当的问一问。

“户口，你刚刚把手放在背后，是藏了什么东西吗？”

小熊户口听了，眉毛又拧成一团，他好久没吭声，最后才愤恨的说，“刚才摘蜂巢的时候，屁股……被蜜蜂蛰了。”

一一顿时大笑起来，“那你偷偷摸摸的干嘛呀？”

小熊户口觉得脸上的绒毛太厚了，有点热，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，“这，这不符合我天才的设定……”

“那你这个天才知道鬼针草吗？”

小熊户口摇摇头，他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名字。

一一把鱼把地上一放，“等我一下”，奔着轻快的脚步往森林深处去了。

小熊户口吃着鱼，等着，忽然看到小狼一一浅灰色的身影从墨绿的森林背景中跳脱出来，嘴巴里还叼了一大团鲜嫩的绿草。他把绿草送到了户口的手掌上，得意的说“咬碎了用草汁敷一敷就能好。”

户口点了点头，他看着小狼额头卷曲的毛发上散落的零星草屑，心脏砰砰的跳。

之后的夏天、秋天，小狼一一和小熊户口也在一起合作找食儿吃，户口带一一找到了许多捕猎新场所，一一帮助户口想了很多、很多、很多的新办法。他们的小肚皮都吃的圆滚滚，饱涨涨。吃完了他们俩就一起躺在草地上晒晒肚皮。真暖和呀。这个秋天。

很快，冬天来了，户口每天花更多的时间吃吃吃，吃的滚圆肥壮，他拍拍自己，对一一说，“一一，我要冬眠了，我就睡在这个洞里，等到河里的凌汛过了，你不用敲开冰层也能看见像星星一样的鱼鳞的闪光的时候，我们就能再见啦！”

于是，一一耐心的等待。

其实直到今日，一一也还是觉得一个人独来独往最自在。不过，每当他想起小熊户口的时候，都会咯咯得笑起来。他们一起吃过的鱼，下过的水，晒过的阳光和望过的月亮都让他格外怀念。

一一窝在自己独居的山洞里，耐心的等待。

盼望着，盼望着，东风来了，春天的脚步近了。

THE END

【注：原梗来自木村裕一童话《阿郎的朋友》】